【書評 小說】白樵／二維式佈景裝置師

推薦書：尹成姬／着，王柏逸／譯《在那裡的，是你嗎？》（大田出版）

芥子紅塵中，蜉蝣漂萍聚。尹成姬的短篇小說集《在那裡的，是你嗎？》以十篇故事，建構別開生面的微塵衆物論。

小說家特別技藝在於塑同求異。同，除「當代社會中的邊緣處境」統一命題外，更有尹成姬的刻意所爲。書中多數人物不具姓名（一反命名，差異化，辨認之道），僅被小說家以男人女人，或大寫拉丁字母指稱；多數空間亦被柔焦，模糊處理（除少數篇章的首爾、釜山、浦頂市、正東津等地）成爲被概括的符號地景。

小說家刻意平板化，打磨消撫人物立體性。尹成姬慳吝嚴格地給予形容詞，忽略多數作者願傾注心力的工筆細節；偶爾當故事人物乘載了表情、身材特徵、裝扮，此少數的「給予」能衍伸成象徵。

同質性更擴大到十篇故事角色遭遇的集合，那可稱作「繼承」之命。尹成姬的主角難剝落自家庭安好成形：他們被控制，父母意外身亡、破產、出軌離家出走，或長期幫手足償還債務支援生計（更深層地，可見同名短篇，女人在子宮裡便已世襲母親的情緒記憶）。繼承可擴寫至社會層面，那被暗縫密扣在內文的，重男輕女，社會投射於女性的古板期待（當竊賊進入公寓，看見貼着宣傳標語「因爲是女人所以幸福」的冰箱），甚至都市變遷與戰後處境等文明議題。

同質性二維描述，許是小說家面對當代制式化生活的書寫策略（若沿用〈有人在敲門〉，收購併轉賣有特別故事的二手傢俱店「呼吸的物品」之描繪，人成爲與物無異之存在）。

異指何乎？尹成姬的功力，在塑造日常裡的諸物不安，帶有些微強迫症的個體式崩壞。

縱火犯、竊賊、街頭暴行者、掠拐兒童者，坐落角色另一端的，是成績堪危的學生、兩點一線的社畜、主婦、臃腫失婚者等被刻意「去故事性」的俗世凡人。在大量的日常描寫：飲食的，上班路線的，無趣且重複的習慣等堆疊下，二維個體繼承了宿命論，遂從某隱微角落，開啓了人物的傾斜。尹成姬的巧，在她不着墨罪與罰的重，反倒輕盈藉由幽默與錯愕氣氛拐了彎，使被刻意平面化的人物有了色彩與濃度。

以人擬物，《在那裡的，是你嗎？》無疑是關於配置，擺搭的遭逢（若借用美國人類學家安清之語）藝術。各有棱角（被繼承命運打磨之果）又各自殘缺的純色物件，被作者巧妙並置於文本，營造出迥異自身的加乘氛圍。

但尹成姬是反高潮的，她不給予救贖。

她經常將搭配好的場景，唰地霎時拆解，復混亂跡於各自的日常軌道。幕降羣散，有些人／物卻不相忘於江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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