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現薇趨勢／一碗滷肉飯 見證錯置接班

在臺北繁華的巷弄深處藏着一間不起眼的滷肉飯店。不到20坪的店面，承載着我從四歲至今的味蕾記憶。

30多年來，這家店從一對夫妻創業，到後來生意火紅，老闆的母親、兄弟都加入幫忙，一家人各司其職，在狹小的空間裡傳遞着熱騰騰的古早味，數十年如一日，相安無事。

然而，最近一次的回訪，卻讓我對這碗熟悉的滷肉飯，嚐出了一絲隱憂。

掌勺的依然是熟悉的老面孔，但在打包區卻多了一位年輕面孔，那是老闆的女兒。或許是剛入行，她顯得手忙腳亂，算帳要用計算機、不熟悉品項價目外，有湯的餐點不會附上湯匙，若只是生疏，尚可磨練，但隨之而來的對話，卻讓人心頭一震。

「妳看，內用的客人一直點，就會影響到我們外帶客人的供餐速度啊。把內用取消啦，以後我們就做外帶就好。」女兒一邊打包，一邊不耐煩地抱怨着生意的本質。

當父親溫言提醒她動作快一點時，她竟雙手一攤，聳肩說道：「我就沒有東西可以包啊。」隨即轉頭對着身旁年邁的阿嬤，大聲吆喝：「豆腐跟蛋呢？妳能不能快點？」

那一刻，空氣彷彿凝結。我看到的不僅是一個被寵壞的孫女，更是一個企業在世代交替時最驚心動魄的縮影：當接班人只有「權利意識」而無「責任擔當」，基業長青便成了一句空話。

這間小店的場景，其實也是臺灣衆多中小企業，甚至是大型集團正在上演的現在進行式。

筆者身處的年齡層，身邊不乏許多企業二代正準備接棒。我看過一種「兄弟會式」的集團傳承：第一代幾個好友共同創業，打下江山後，約定由各自的子女輪流擔任執行長。

這聽起來像是某種公平的民主機制，但實務上卻往往演變成災難。碰到力求上進的二代也就罷了，若不幸輪到那種愛擺爛、遇事只會抱怨、卻又握有決策權的接班人，整個集團的營運效率便會瞬間崩盤。

將企業的最高指揮權當作「大風吹」的遊戲，無疑是在拿員工的生計與股東的權益開玩笑。

另一種更常見的極端，則是「富養」下的價值觀崩壞。

我曾見過一位長輩爲了慶祝兒子新婚，斥資一千多萬裝潢新房。結果兒子僅因品味不合，一句話便要求全部打掉重練，毫無疼惜物力之心。更甚者，婚後雖掛名公司要職，卻視工作如無物，三天兩頭飛往國外賞雪看花，將企業獲利視爲個人提款機。

這些案例背後，都指向同一個核心問題：許多第一代創業者，傳承了財富，傳承了股權，卻忘了傳承「老闆思維」。

第一代創業時，是在匱乏中求生存，每一分錢、每一個客人都視若珍寶；而含着金湯匙出生的第二代，往往將現有的資源視爲理所當然。

當滷肉飯店的女兒在計算機上敲打數字時，她算的只是「金額」，而不是「價值」；當她對着長輩吆喝時，她展現的是「傲慢」，而非「領導」。

即便只是一家小店，但相信同樣的場景，可能在臺灣許多中小企業中並不罕見。在企業管理中，這就是典型的「錯置接班」。

離開那間滷肉飯店時，鹹香的味道依然縈繞齒頰，但心裡卻五味雜陳。那鍋熬煮了30年的老滷汁，靠的是時間與火候的累積；而企業的招牌，靠的是經營者對客戶的敬畏與對品質的堅持。

若接班人不懂得彎腰添柴火，只想着盛飯收錢，再香的滷汁，終究會有燒乾走味的一天。